——回想起來,那次握手就是一切的開始。
從懂事起就沒有親人,在嚴酷的沙漠之城自力更生。在陰影中屏住呼吸,思考的僅僅是如何苟活到明天。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默默地喘息。
對年少的庫克里來說,她是人生中第一個與自己四目相對之人,正是如同「命運」一般的存在。
「從今以後就跟着我學吧。來,到我這來。」
從握住她伸出的手那一刻起,庫克里便成了她的「弟子」。
庫克里的師父是生活在非洲沙漠深處的隱士。作為人們早已忘卻的傳說的唯一講述者,她肩負着薩滿的職責,傾聽大地精靈的言語,有時還會向人們提出忠告。作為她的弟子,儘管生活遠稱不上富足,但至少不用擔心自己會有生命危險或是明天有沒有東西吃,過得還算安穩。
可是,只有師父像催眠一樣傳授的內容實在是難以理解。在分歧點向無數可能性分叉的宇宙、在這些分支的宇宙中穿梭,保持各宇宙均衡的「魂之坩堝」、掌管破壞和創造的「母神」——在庫克里看來,這些傳說的內容全都不過是子虛烏有,而熱情講述這些傳說的師父的樣子則讓他感到束手無策。就是在冥想的時間,也從未聽見過師父所說的「大地之聲」等。
結果要是抱怨「這種東西有啥意義嘛」之類的話,她就一定會一邊安靜地微笑一邊重複同一句話。
「終有一天你也能夠理清命運。」
這樣的生活被打破,是在庫克里拜師七年,個子也長高了不少的時候。
仿佛被什麼東西從內部撞破,剛被這衝擊侵襲,庫克里就覺醒了沙的力量。如果只是覺醒倒還好,這種力量捲起沙暴,不加區別地從周圍奪走潤澤,並且違背他的意志持續肆虐。很不幸當時師父出去了,回來的時候這股力量的暴走已處於無法挽回的狀態,庫克里拼命向她求助。
師父露出堅毅的眼神跳進沙暴,救出了自己的弟子——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
當時的記憶曖昧不明,庫克里能想起的只有她那儘是自我滿足的、實在令人作嘔的安詳的笑容,以及花上一天一夜挖出的墓穴空洞。
按照應有的程序將師傅的遺體埋葬完畢的那一夜,庫克里的腦中突然清楚地回想起曾在上課時聽到的話。
「『魂之坩堝』連接着所有的宇宙,裡面蘊含着來自多重宇宙的全部可能性。但這些只能作為幻影被感知到,只有少數有能力的人才能加以干涉。我把有這種能力的人稱作『增幅幽靈』。原本『魂之坩堝』和幻影並不會出現在我們的世界上,但若是以時空扭曲和與增幅幽靈的共鳴……這些東西作為誘因的話,有時也會在我們的世界上現身。」
庫克里飛也似地沖向家裡的書庫,憑着記憶拼命查閱文獻。
桌上的捲軸堆積如山,連桌腳都被堆積起來的石板的重量壓得吱吱嘎嘎響,然而庫克里視若無物地陸續取出文獻撂在桌上。
「我下面要說的務必要銘記於心。如果『魂之坩堝』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話,絕不能讓惡人接近。它的力量實在是太危險了……理論上,連復活死者都有可能。」
當他看到胡亂展開的書的一節時突然停下了手。
庫克里緊緊盯着上面記載的一篇文章,慢慢玩味師父的話。
「理論上……連復活死者都有可能……」
富有諷刺意味的是留給庫克里的可能性就只剩下迄今為止從未相信過的師父的話了。
接下來,他刻不容緩地為了達到目的不停地奔走,拼命收集必要的信息。好不容易來到的終點正是安東諾夫舉辦的拳皇大賽……本該是的。
庫克里發現被「魂之坩堝」復活的只有阿修·克里門森。本該在那裡的師父卻沒有出現。
法國南部的某座城市,面朝大街的露台。
那裡有一個手舞足蹈喋喋不休的男人。
「至今為止拼命的努力也都是徒勞,剩下的只有一文不值堆積如山的文獻和阿修·克里門森。師父為年幼的我揭示前方的道路,又賭上性命保護我,結果在預測落下地點怎麼都找不到我那善良的師父,就這樣剩下我一個人形影相弔……」
他那戴着兜帽遮住眼睛的想當怪異的打扮以及就算是客氣也沒法說是有品位的遣詞造句實在是和這高雅華麗的店內氣氛太不相稱。鄰座的客人們對這像是愜意午後的背景音樂一樣源源不斷流入耳中的故事實在忍無可忍,一個個回到店裡去了。
等到故事講完的時候,留在露台上的只有坐在他對面的少年,以及少年身旁皺着眉強忍着在聽的上流階層女性,兜帽男——庫克里對着這二人誇張地展開了雙臂。
「——故事講完了,這就是我即興想到的讓全世界聽者傷心聞者流淚的本大爺的悲催故事。怎麼樣? 雖然是只用5秒想出來的內容,質量還是相當高,連自己都滿意得很啊。想要手帕的話我可以借給你哦。」
「啊哈哈,還是很有意思的喲~♪ 正好可以作為無聊時的消遣的感覺。」
「哈……」
阿修·克里門森沒動吃了一半的薩赫蛋糕,單手拿着手機訕笑着,相反地,伊麗莎白·布蘭克托什則用手按着眉間深深地嘆氣。
上次大賽開始前,與被失落感深深打擊的伊麗莎白進行接觸,喚醒她關於阿修的記憶的,就是此時坐在這裡的庫克里。他以復活阿修為條件提出要獲得布蘭克托什家的協助,伊麗莎白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的交易。結果,阿修就這樣坐在她的身邊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嘆的哪門子氣啊。還不是因為你們纏着非要我說,我才好心地把令人感動的過去的回憶捏造了一下啊。」
庫克里包着繃帶的手指指向伊麗莎白。看到嘩啦嘩啦掉在桌上的沙子,阿修不動聲色地把裝着薩赫蛋糕的碟子挪到手邊。
「你是我和阿修的恩人。所以我想只要能回報這份恩情,你要去哪我們都會一同前往。」
伊麗莎白保持着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為了不看指向自己的手指而低下頭去。
「不過,我們在意的只是為什麼你會對我們伸出援手……你自己的原因。不管原因是什麼,我和阿修都不會拿這個開玩笑。不會這麼胡鬧的。」
阿修看了看一臉失望低頭看向手裡茶杯的伊麗莎白,又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庫克里,像是覺得很有趣,揚起了嘴角。
「沒關係啦,貝蒂。不就是我們幫助庫克林,庫克林再通過拳皇大賽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對吧?」
「餵臭小子,別隨便給我起這種弱智外號。讓我想起來某個小矮子林,很不爽。」
「啊快看,剛好正在播放特輯呢。」
阿修無視庫克里的抗議,將手機放在了桌子上。
看到屏幕上播放的節目顯示出「拳皇大賽」的字樣,庫克里立刻閉上了嘴,伊麗莎白也像是轉換心情一樣進行深呼吸。
「接下來是對『拳皇』參賽選手的獨家採訪! 請看下面的影像。」
畫面從演播室切換到街頭,屏幕上出現了一位面向採訪記者的女性的身影。
「德洛麗斯選手是首次參加拳皇啊,請問您的心情如何呢——」
看着一邊向上推金色眼鏡框,一邊面朝攝像機的她的身影,庫克里的嘴微微僵住。
直到庫克里用比平時還小的聲音開口說話時,二人才注意到他已經安靜地站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就先走一步了。」
留下這句話後,庫克里把外套一甩披在身上,快步走向店外。伊麗莎白對他自我中心的行動怒目而視,緊跟着從座位站了起來。
「等一下! 話還沒說完呢,庫克里!」
斜眼看着伊麗莎白穿着高跟鞋踩在石階上追逐他的背影而去,阿修稍稍低下頭看着手邊剩下的蛋糕。
「剛才的話是『捏造』……嗎。」
將銀叉插在蛋糕上,阿修·克里門森安靜地笑了笑。
「那就算是吧♪」
他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念叨着,把最後一點蛋糕含在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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