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ser:商火/曲拟/黄昏驻足的地方
西边的晚霞要落下去了，层云的边缘，渲染上玫金的光晕。而东边，早已现出几粒白铁般的寒星。
我独自一人走在一条荒僻的小径上，向前向后都看不到其他人，只有这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在广袤的荒野上，劈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消融在不可触及的天际。
谁开辟了这条路？我随意地踢开路中间的一块石子。这不是一条路况良好的路。崎岖不平的路面与肆意蔓延的野草，无声地昭示了：
这是一条被双脚踩踏出来的路。
我放弃了对路的思考，抬头往西望去。先前炽红的一轮太阳已经被埋在群山的后面，快要看不到了，最后的一点儿光芒也已失了桀骜不驯的气势，温吞吞地发散着。原野上没有一丝风，空气也在暮光中慵懒下来，纹丝不动。经过盛夏烈日的烘焙后，路边的田野中，绽发出积攒了一整个白日的，枯草浓烈的苦涩芳香。
我忽然想走得再慢一点，或者就此停下，沉浸在这余晖的沐浴中，拥抱那永恒——虚无缥缈的永恒。但最终我还是决定加快脚步，因为我想趁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终于，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我翻过一个小丘，一块方方正正的造物突兀地出现在视野左前方，它长长的影子横亘在路上。我松出一口气，湊上前去，看清了上面的阴文：
「99000」
这是一座里程碑。是先驱者们留在大地上的印记。眼前的这座，已经是我在这趟旅途中遇见的第九十九座了。我转到碑背后，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列密密麻麻的刻痕，最上方的那些，已经从裂隙中渗出了黎黑的苔印。我半跪下来，从行囊里摸出一把刻刀，在粗糙的石面上磨了磨，然后在空白处一笔一画地刻下我的名字。光线不太好，我稍微有点吃力。
缓缓刻下最后一刀，我直起身来，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腕，不禁又一次，往路延伸的方向望过去。这一次终于没有令我失望，薄薄的夕岚后面，隐约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宏伟的影子，矗立着，静默地，在光滑的地平线上，勾画出一个简洁而古朴的轮廓。
我忽然感到鼻子有点堵。它意味着什么吗？也许它并不意味着什么，也许这条路也不意味着什么，也许我们更不意味着什么——但它毕竟在那里，这条路也毕竟在这里，作为一个集体记忆的象征，在人们心中延续下去。就算有一天，也许遥远，也许近在眼前的一天，这条路荒弃了，这建筑坍圮了，散落一地的碎石瓦砾间，处处开遍了紫苜蓿和蒲公英。
但就在这时，一个理应不存在的事物，吸引了我全数的注意力。
就在那个方向，离我不远处，本应是荒无一物的路旁，却凭空多出了一方冰冷的坚物，似路碑，但更加低矮。
“谁，会在这里树一块路碑......”
我疑惑地，向不应存在的石碑走去。斑驳的石面上，一行草草的数字隐没在背光的阴影中。
「99138」
“……”
起风了。四面传来草叶簌簌的低语，在空气中轻轻地颤动。凉意从我脚心，触电般地蔓延到全身。一个念头攫住了我。
这不是路碑。这是一方墓碑。
我为脑海中闪现出的冰冷念头打了个颤。
我蹲跪下来，试图平视这一方沉默的墓碑。我向前伸出手去，用颤抖的指尖轻触那些深深浅浅的凌乱刻痕，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一阵阵不合时节的凉意。
这行数字对这块石碑的主人，意味着什么呢？
她用最后的生命刻下这行数字时，想的是什么呢？
是悲伤吗？是留恋吗？是遗憾吗？她有最后一次，再向着那个方向凝望吗？她能看到些什么吗？她的眼中有泪吗？
借着最后一缕微光，我看到底下一行浅浅的小字，几乎被风雨所洗去：
「请不要把我忘记」
我终于无法克制地，伏下身去失声恸哭。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原野上，传不来半声回响；但我的心被悲伤以外的东西填满了。
最后的夕照依依不舍地在天际散去，夜轻轻地为我披上了黑纱。远方隐没在墨汁般粘稠的黑暗中，看不清前路的方向。但我知道，路始终在这里，「它」也始终在那里。我会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替她走下去。没有人应该被遗忘，没有人会被埋葬在春风永远吻不到的地方。
霞光消散的苍穹上，群星一颗接一颗地浮现。